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4章 美人

關燈
為迎中宮,六宮張燈結彩,尤以長樂宮為甚。雕梁畫棟,金玉滿堂,無一不彰顯著來日後宮之主的尊貴雍容。

後宮奴才們在何處侍候,跟的主子娘娘有無臉面,那可是比投胎還要緊的事。皇後還未落正,宮人便瞧著風向心思活絡起來,八仙過海各顯神通——有錢的使銀子,有臉面的使人情,求神拜佛盼著能沾上長樂宮的福氣。

“我在宮裏當差十年,還是頭一遭操辦立後大典,真真兒的氣派。” 內侍省辦差的宮人在長樂宮門前來來往往,主子不在,說起話來更是隨意了許多。

若後宮若是一汪深潭,往來的宮人便是盤根錯節於其中的荇草,面目模糊卻是前赴後繼、無孔不入。

“這可是中宮,是正頭娘娘,自然非旁人可比…”

“要我看吶!還是來日皇後娘娘的家世得力。” 頗有過幾分見識的領頭宮女在宮中日久,洞若觀火,三言兩語說出裉節兒來:“徐家是什麽樣的門第!世代簪纓啊!跺一跺腳,建安城的門梁都要抖上三抖!徐家的女兒不做皇後,誰還敢做?”

“就不知皇後娘娘會是個什麽脾性…” 昨日方才使了銀子給主管太監,到宮裏當差的粗使丫頭聽了這話倒惴惴不安起來。

“你怕什麽,好歹是建安城裏的官家小姐,脾氣總不會大過貴妃去!” 貴妃脾性不好,卻偏得皇上看重,底下的人敢怒不敢言,心裏編排西北來的野丫頭不成體統。

“從前的太子妃柔弱,才讓貴妃娘娘鳩占鵲巢,如今…” 眉飛色舞地,話說一半急忙住了嘴,“奴才給婕妤主子請安!”

暗處站在門檐兒下聽了許久的人閃身出來,將幾個宮女嚇得慌腳雞似的跪地請罪。

“奴婢給惠婕妤娘娘請安。” 宮女們看人下菜碟,見來人是素以柔善著稱的惠婕妤,心中雖還慌亂著,卻不禁松了口氣。

萬幸,不是貴妃娘娘…

“你們好大的膽子,貴妃娘娘也是你們能編排的?” 惠婕妤精神還好,卻總是仿佛有氣無力的,紙糊的美人兒燈,不用一陣風,只說話聲大些就好像要飄飄欲仙似的。

容貌不顯,家世不興,全憑年前誕下三皇子,才得了這麽個不高不低的位份。在東宮時便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透明人兒,今日怎得日頭打西出來,在這寒風天逛到這。

“奴婢該死!”

北齊素以仁孝治天下,便是奴婢太監,不是要命的錯處,主子也不能隨意打殺。

可眼前到底是正三品的主子娘娘,若是揪著妄議主上的罪名兒發落了她們,免不得皮肉之苦。

“我便罷了,若是貴妃娘娘逮到…”

“妹妹怎麽站在風口說話?”

說曹操曹操便到,盛氣淩人的一把嗓子,劃在跪在地上的幾名宮女的心上,竟比寒風還要泠冽幾分。擡眼,期冀地看著惠婕妤,不言自明。

儀貴妃披著華麗精細的大氅,未乘輦鞋面亦未著雪,顯然是從距長樂宮最近的禦書房走過來的。

居高臨下瞥過跪在地上的幾個宮女,笑盈盈問道:“我可是聽見,惠妹妹方才提了我的名兒,說什麽呢?”

“沒什麽。” 惠婕妤輕描淡寫揭過風波,信口拈來:“不過是幾個奴婢偷懶,我借姐姐的威風訓斥幾句罷了。”

見過禮,目光搭在她身上,話鋒一轉笑道:“賀喜姐姐,又得了皇上的恩典。”

她身上的大氅顏色青灰,毛質柔滑油亮,不是烏雲豹又是哪個?

“妹妹好眼力。” 儀貴妃丹鳳眼撇進燈火輝煌的長樂宮,轉瞬即逝。

攬了攬身上的披風,吊著一口氣與還未進宮的皇後娘娘爭強似的,故意說其來龍去脈:“早間孝敬太後幾塊皮料,皇上聽說了,便將烏雲豹賞給本宮,倒是得了便宜。”

烏雲豹是野生沙狐頸下部位的皮毛,為狐皮中最珍貴的品種,一寸百金。

惠婕妤順情說好話,自然不會拂了她的面子。三分假七分真,將她方才的神情盡收眼底,意有所指:“桃李迎新歲,難與牡丹爭…唯姐姐最得聖心。”

“憑他什麽花兒,這冰天雪地的,移不活…” 惠婕妤的話正中她的心事,聽得人心下熨貼,相邀道:“本宮正要替太後去瞧瞧新入宮的樂女,妹妹可有心與我做個伴?”

教坊司絲竹響樂聲日夜不絕,進宮的機遇對於這些身若浮萍的姑娘們來說,扶搖直上的機會可遇不可求。

樂女們皆是憑一口心氣吊著,企圖在接下來幾日的宴會中,能得王孫公子青眼,哪怕只為高門妾室,亦好過於三教九流中朝不保夕。

“儀貴妃娘娘到,惠婕妤到!” 樂聲戛然而止,樂女們紛紛起身見禮。雲鬢珠翠於燈火下熠熠生輝,雲泥之別,高不可攀。

“起吧。” 儀貴妃並不通樂理,只是,在這間屋子裏,又有幾人是當真將心思方才琴樂鼓奏之上的呢?

“都擡起頭來,使本宮瞧瞧。” 醉翁之意不在酒,端詳著下首嬌花般的鮮妍面孔。

後宮美人便如同禦花園裏的花朵一般,一季開,一季敗…她今朝不過二十六歲,保養得宜的面上一絲皺紋未生,卻在此時無端生出幾分淒惶。

“貴妃姐姐…” 惠婕妤見她不語,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側,手指微微探出一角,指道:“你瞧…”

儀貴妃順著她手指望去,視線落在眾人身後,連光線許多不及的角落…

有古語讚美人:丹唇外朗,皓齒內鮮,明眸善睞,靨輔承權。

她只著尋常樂女素衣,不施粉黛,卻膚光勝雪,兩頰融融,芙蓉秀面與燈輝相映,不嗔不笑而無端生出一股渾然天成的旖旎細媚,

“你,走近些。” 儀貴妃定定看著她,聲音不自覺放低。古來女子多因艷色生妒恨,可眼前人之絕色,竟頃刻之間讓旁人生出自慚形穢之感。

“民女撥雲,見過娘娘。” 明丹姝抱著琵琶上前,曲膝見禮。

“撥雲?” 惠婕妤於近處細瞧,暗道生平於宮中所見美人如過江之鯽,可萬種風情竟不如眼前之人華容婀娜半分。

聽得其名,了然道:“不曾想傳聞中從未以真容現於人前的名伶,竟是如此絕色佳人。”

怪不得無人得見其玉面,這樣出色的容貌若現於人前,不知要掀起多少風波。

“貴妃娘娘…” 教坊司掌使懸著一顆心,思忖猶豫再三,在心裏掂量著孰輕孰重,附耳,聲音幾不可聞:“這是,太後娘娘選中的人。”

“你慌什麽,” 儀貴妃按耐著心中的不安,回過神來不動聲色與明丹姝道:“退下吧。”

心思微動,環顧四下樂女各人神色,指點道:“你二人,到瑤華宮提本宮解解悶。”

跪在明丹姝兩側的蘇韻巧與趙雁兒不妨突然被點中,神色各異起身,跟在儀貴妃與惠婕妤的儀仗後離開。

“既是太後選中的人,貴妃姐姐…莫要動錯了心思。” 回去路上,惠婕妤總覺得如鯁在喉,一句話在肚子裏轉了又轉,徐徐道。

若是尋常人便罷了,只是這姑娘的容貌,著實驚艷,當今聖上雖不重美色,可如此美眷在前…太後如此行事,是存著心的惡心皇後?

“惠妹妹覺得,太後此舉,所欲為何?” 今日,太後分明是有意讓她到教坊司見此一幕的,儀貴妃一時間竟亂了陣腳。

按說,太後只尋個機會將這美人送到皇上跟前便是,何須通過她花上這一番周折。

“嬪妾愚鈍…” 惠婕妤心思百轉,仍是不解其意。太後與皇上非嫡親母子,素來謹心相待,如此張揚地掃徐家臉面…“怕是,為了宮權?”

只是,若太後不想放權,冠冕堂皇的理由多得是,何必用這樣上不得臺面的手段?

“今日之事,請惠妹妹暫且莫要道與旁人,免得生出紛亂來。”

“貴妃姐姐放心,我於這後宮權位本就無意相爭,何人進退於我無幹。” 惠婕妤在瑤華宮門前曲膝一禮,便要告辭,顯然不打算繼續過問。

“只是今日之事一出,怕也瞞不過其他幾宮。那姑娘…倒是可惜了。”

就算是有太後保著又如何,後宮裏,悄無聲息讓一個人消失的法子多得是。

可嘆懷璧其罪,此時分明該憂其入宮魅惑君心,卻是按耐不住生出幾分憐惜。

“妹妹慢走。” 儀貴妃笑著目送人離去。

惠婕妤,容貌才情皆不出挑,偏有一樣最得人心,識相。

承明宮,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梁濟在殿外候著,掐算著時間,諸大臣陸陸續續退出書房,方才捧著菜單入殿。

見皇上筆耕不輟,十分有眼色地將菜單放在一旁,又掌了一盞油燈送到桌上。

“什麽時辰了?” 祁鈺問道,修眉朗目不怒自威。

“回皇上,已是日入時候了。” 皇上親政不過半年,朝廷內外事必躬親,日日忙到子夜方歇

梁濟察言觀色,見他放下筆,擡手將奏折分門別類收起,轉身拿著菜單放到禦前。

“皇上,鄭大人命人快馬自青州府送進宮的牦牛鮮肉,禦膳房琢磨出幾樣新鮮菜色,皇上可要嘗嘗?”

“傳膳吧。” 祁鈺於吃食上並不過分精細,只隨手指點了兩樣,沈聲道。

“是。”

“等等,差人去壽康宮。”

“奴才曉得了。” 梁濟心領神會,差外面小太監去壽康宮瞧瞧太後是否用了晚膳。

這是慣例,甭管什麽新鮮的吃食玩意兒,皇上總惦記著太後先享受。

說來也怪,分明不是親母子,可皇上對太後卻極是敬重孝順,反而是太後,這些年拿捏著尺寸,對皇上親近中總不乏客氣。

就連劉家,於朝上亦是端著萬分的恭敬,相較從前愈發低調自身。

祁鈺起身松泛筋骨,骨節修長的手握住身後尚未開刃的寶劍,游刃有餘挽出幾個劍花,鋒芒畢露。“教坊司如何?”

“約莫半個時辰前,儀貴妃娘娘去了教坊司,點名見了明姑娘,又帶走了兩個與明姑娘同寢的樂女。” 梁濟知道這才頭一樁要緊,事無巨細及時回話道。

餘光瞥見他神情似有不虞,又補充道:“奴才已在三囑咐黃嬤嬤細心看顧著明姑娘,皇上放心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